刘瑞明:引入竞争才能使金融系统真正主动“让利”实体经济
发布时间:2020-07-29当前,新冠疫情为中国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2020年上半年,我国GDP同比下降1.6%,其中,第一产业同比增长0.9%,第二产业下降1.9%,第三产业下降1.6%。新冠疫情的持续性影响已经为中国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尤其是对广大制造业、服务业的中小微企业,不仅影响了这批企业的生死存亡,而且导致了由此而带来的就业稳定、收入分配和内需扩展等一系列问题,亟需破解。
面对这种情形,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了“鼓励银行合理让利”的提法。在6月17日国务院常务会上,进一步明确提出了“金融系统全年向各类企业合理让利1.5万亿元”的任务目标。这一任务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意图通过“部署引导金融机构进一步向企业合理让利,助力稳住经济基本盘”。可以说,国务院提出的推动金融系统向企业让利的布局是非常及时的、也是必要的。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这一政策的效果能否真正落地取决于机制设计的完善性,也取决于金融系统是否有真正“让利”的压力和动力。
从目前来看,中央促使金融系统向企业让利的方式主要是“进一步通过引导贷款利率和债券利率下行、发放优惠利率贷款、实施中小微企业贷款延期还本付息、支持发放小微企业无担保信用贷款、减少银行收费等一系列政策,推动金融系统全年向各类企业合理让利1.5万亿元”。这些尽管都是对企业让利的方式,但是,这些方式具备几个特征:
第一,这些方式具有政策主导特征、缺乏内生动力,是在国家政策主导下,金融系统做出的被动反应和命令执行,而并非出于金融系统主动让利的内生动力,能否不打折扣地落实需要一系列的机制保障;
第二,政策具有时效性,在短期内,通过利率优惠、减少银行收费等的确能够推动金融系统向企业让利,但是,预期随着疫情冲击的减缓,这种政策不能长期持续存在;
第三,1.5万亿的预期数值是较大的,然而,由于受冲击的企业众多,加上可能存在的折扣和漏损,平摊到各个具体的企业,数值并不乐观,这些让利手段对于中小企业的实质性救助力度是有限的。这意味着,如果要让金融系统切实“让利”,真正起到“助力稳住经济基本盘”的目的,除了上述措施,还需要更加有力的配套机制的推出。
事实上,纵观近年来的中国企业发展趋势,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中国经济长期存在着企业利润的“两极化”:一方面,以制造业、服务业企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的盈利长时间处于低迷水平,难以有效提振,也导致了经济下行压力不断加大;另一方面,以金融类企业为代表的金融系统,长期居于中国乃至全球企业盈利排行榜的前列,赚得盆满钵满。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两极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两个市场所面临的市场结构不同。广大制造业、服务业企业处在下游市场,这部分已经几乎完全开放,并且形成了激烈的竞争态势,这导致其利润空间本身非常有限;而与之不同,我国的金融系统依然保持了很高的进入壁垒,这意味着,既有的金融类企业可以享受进入壁垒所导致的巨额利润。
更为致命的是,金融业是典型的上游行业,当金融业出于垄断优势地位且有利润考核诉求时,其并没有向下游企业“让利”的动机,反而有充足的“吸利”的诉求和能力。在不平等的竞争环境下,上游金融企业的“利润”事实上构成了下游制造业、服务业企业的“成本”,这也是为什么会产生“利润两极化”的重要原因。
而这种企业利润“两极化”的直接后果是,“实体经济”的成本长期高企不下,难以有效提振。当处于下游的中小微企业成本持续保持高位、面临高度激烈竞争环境的情形下,企业无法实现正常的盈利和运营,甚至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大批企业开始退出实体经济。
而这一现象衍生的一连串后果就是,一旦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企业和服务业企业成本攀升,就意味着不仅实体经济难以复苏,而且大量就业无法有效解决、工人工资无法得到有效提升。进一步,“利润分布两极化”也必然引发“收入分配两极化”,按照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一旦陷入此种境地,少量高收入人群即使有收入却无消费欲望,无法形成“需求”,而广大中低收入者,即使有消费需要却无可支配收入,因此,也无法形成“有效需求”。在这种情形下,即使我们有庞大的人口,也无法形成有效内需,经济的正常循环体系被破坏和阻滞,从而必然会累积为长期的经济社会难题甚至是危机。在当前逆全球化日益抬头的背景下,就更加使得国内经济社会治理的难度和挑战加大。
事实上,在市场经济下,真正的“让利”是一种竞争的结果。长期以来,虽然我们在政策上三番五次地强调金融企业应该服务于实体经济,但又总是难以奏效,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金融系统缺乏给实体经济“让利”的动力和压力。而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金融企业本身有着很强的利益诉求,在长期处于一种相对垄断的地位时,“让利”事实上是对自身的一种割肉行为,与自身利益并不兼容。
因此,即使金融系统面对来自于高层的命令,也缺乏执行动力。这就意味着,如果真正的要实现金融系统对于实体经济的让利,就必须通过市场结构的改变来实现。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放松金融市场的进入壁垒,通过引入更多的企业参与到公平竞争中来,“倒逼”企业提高对于实体经济的服务品质和让利动机,这样才能够真正破解“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发展两张皮的“难题”。
事实上,高层已经意识到金融垄断的危害,并且在一系列的中央文件中开始布局金融业的改革。例如,在最新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中,明确指出“增加有效金融服务供给。健全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构建多层次、广覆盖、有差异、大中小合理分工的银行机构体系,优化金融资源配置,放宽金融服务业市场准入,推动信用信息深度开发利用,增加服务小微企业和民营企业的金融服务供给”。这些改革措施,都是朝向更加公平有序的金融市场在改革,如果这些改革措施能真正落地,则在更加公平和激励的竞争下,无需动员,金融企业就会主动对实体经济“让利”。
可以说,这一布局的落实是如此的重要,因为,对于金融市场的改革会有很强的“杠杆效应”,能够带来的是一系列绩效的改善。在竞争压力下,金融“让利”实体经济自动实现,实体企业成本的有效下降,能够真正助力实体经济发展,使得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实现一种互相支撑、互相补充的正向循环。而且,一旦制造业企业和服务业企业能够得到有效复苏和扩招,就业压力和收入分配压力就会得到大大缓解,也会使得中国的内需不断扩大。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支撑中国经济实现更为健康的长期经济发展。
文章刊发于澎湃新闻,文章转载自中国宏观经济论坛公众号。
作者:刘瑞明,中国人民大学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