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民营企业是我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动我国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民营企业在党的基本方针政策指引、国有企业的支撑以及有利的社会经济条件下蓬勃发展。但随着国际经济环境改变、国内发展阶段转换以及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快推进，民营企业发展遇到困难和挑战。当前，民营企业面临的主要矛盾是供给不适应需求。解决这一问题要转变生产方式，大型民营企业通过生产方式变革，主导构建数字化生态系统；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发展，持续提高创新能力实现专业化协作；在此过程中注重培育企业家精神，积极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以新质生产力塑造新竞争优势，推进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

我国民营企业伴随改革开放伟大历程蓬勃发展，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创造中国奇迹作出了重要贡献。近年来，国际经济环境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国内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变，经济增速放缓，民营企业发展遇到许多困难挑战。习近平指出，“我国民营经济只能壮大、不能弱化，不仅不能‘离场’，而且要走向更加广阔的舞台”。民营企业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力军，如何推动实现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关系强国建设和民族复兴伟业全局。

一、我国民营企业发展的底层逻辑

党的基本方针政策为民营企业发展提供了根本保障，而国有企业的发展为民营企业提供了基本生产条件。在改革开放和融入全球生产网络的过程中，社会需求与民营企业的生产能力形成良性互动，推动民营企业蓬勃发展。

（一）党的基本方针政策为民营企业发展提供根本保障

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内就曾出现在社会主义社会保留民营企业的创新性思想。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党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破除所有制问题上传统观念的束缚，为非公有制经济发展打开大门。

第一，对民营企业的地位进行初步探索阶段（1978—2001年）。这一阶段，党和国家突破计划经济时期的单一公有制，不断探索多元化所有制结构，明确民营经济是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大批民营企业蓬勃兴起。党的十二大、十三大报告先后提出个体经济、私营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和有益补充。198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中华人民共和国私营企业暂行条例》为私营企业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后兴起了创业兴业热潮，一批知名代表性企业创立。党的十四大提出多种经济成分长期共同发展的所有制结构，党的十五大正式明确“非公有制经济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民营企业迅速发展并从服务业、制造业延伸至高科技领域、金融领域等。

第二，鼓励支持引导民营企业快速发展阶段（2002—2011年）。这一阶段，党和国家提出坚持“两个毫不动摇”，促进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平等竞争、相互促进、协调发展。党的十六大首次明确提出“两个毫不动摇”，“各种所有制经济完全可以在市场竞争中发挥各自优势，相互促进，共同发展”。2002年《中国共产党章程（修正案）》允许私营企业主入党；2003年《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从消除体制性障碍、放宽市场准入、享受同等待遇等方面大力支持民营经济发展；2005年、2010年两个“36条”先后出台，促进民营经济发展，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

第三，推动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阶段（2012年至今）。这一阶段，为适应民营企业转型升级的迫切要求，党和国家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观点新论断，出台了一系列新政策，大力支持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多次发表重要讲话、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重申坚持基本经济制度、坚持和落实“两个毫不动摇”，强调“三个没有变”，把“两个毫不动摇”写入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首次提出“民营经济是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是我们自己人”等重大论断，为民营企业注入了坚定信心。2025年4月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营经济促进法》将“两个毫不动摇”写入法律，规定“促进民营经济持续、健康、高质量发展，是国家长期坚持的重大方针政策”。

（二）国有企业为民营企业发展提供必要支撑

民营企业是在由各生产部门组成的总体内开展商品生产活动的，其蓬勃发展不是孤立和自发的现象，而是离不开国有企业的强有力支持。

第一，国有企业主导建立的完整工业体系为民营企业起步奠定基础。民营企业能够在市场化伊始就迅速将投资转化为生产能力并盈利，离不开计划经济时期由国有企业主导建立的工业体系。在生产技术方面，“156项”建设计划使许多重要工业部门从无到有建立起来。改革开放初期，一些乡镇企业、个体工商户通过各种渠道获得国有企业的淘汰设备、技术指导、工艺图纸等技术资源，享有技术扩散收益。在生产组织方面，相当一部分大型民营企业由国有企业或集体企业改制而来，直接继承其生产组织；还有一部分创业型民营企业的创始团队也成长于国有部门，其组织管理、关系资源等都与国有企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市场需求方面，完整工业体系内部存在相应的需求，在短缺经济背景下，民营企业迅速响应市场需求，与国有企业、科研单位、百货商场、供销社等建立供需关系，许多民营企业依赖于为国有企业提供配套生产。

第二，国有企业在一些民营企业发展所必需的重要基础性领域开展投资。首先，国有企业主导基础设施、公用事业、国防军工等公共品和准公共品的供给，为民营企业提供一般社会生产条件。例如，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国有企业为建设主体的“三金工程”为民营互联网企业崛起提供了信息基础设施。其次，国有企业在战略性、基础性重大科技创新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创新需要长期投入资金且不确定性极强，重大基础性创新的成果转化链条更长，大规模投资于此必然影响企业利润率，但若不进行技术创新，则会受到国外“卡脖子”制约。国有企业承担大量关键核心技术研发工作，在向民营企业技术扩散的同时，关键技术和设备的国产化极大降低了民营企业生产成本。最后，在经济下行时期，国有企业逆周期投资行为发挥“压舱石”作用，实现稳增长、稳就业，保障民营企业生产资料供给，并使之免受更大的需求冲击。

第三，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构成相互补充、共同发展的协同竞争格局。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国有企业通过“抓大放小”改革逐渐退出不占有竞争优势的领域，增强在具有竞争优势和国民基础性领域的规模效应；民营企业充分发挥优势，填补国有企业退出领域的空白，二者分别主导产业链上下游，形成高度协作又相互竞争的垂直产业结构。国有企业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有效降低生产成本，压低民营企业生产资料价格，为民营企业高效、稳定地提供中间产品。下游行业对固定资本投资规模的要求相对上游行业较低，处在下游的民营企业能够灵活地开展生产。随着消费需求扩大，产业分布的垂直结构使国有企业、民营企业的利润共同增长，生产能力根据需求升级不断提升。此外，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协同效应还体现在联合进行科研攻关、共同打造自主可控的产业链供应链、生产要素交叉融合等方面。

（三）特定时期的社会经济条件为民营企业发展创造有利环境

20世纪80—90年代，国内居民消费扩张为新兴民营企业提供了生存土壤。改革开放初期，居民收入提高使大量补偿性消费需求被释放出来，促使统一大规模消费市场形成。彼时，中国仍处于消费资料短缺状态，新兴民营企业敏锐判断市场供需状态，根据需求灵活安排生产。这些民营企业主要集中于加工制造业、建筑业、运输业、服务业等领域。以耐用消费品为代表的轻工业品需求激增，对民营企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首先，耐用品价值较高，构成居民消费支出的重要部分，为企业提供持续且规模庞大的订单。其次，耐用品的产业链条较长，需求扩张促进产业链上众多企业共同发展。最后，居民对耐用品性能、质量的要求提高，倒逼企业不断进行创新，改善产品质量。许多大型民营企业都是在满足居民不断升级的耐用品消费需求中成长起来的。在新一轮耐用消费品热潮的带动下，民营企业的发展再上一个台阶，出现一批上规模、上档次、跨产业、跨行业的企业集团，民营科技型企业迅速兴起，浙江、苏南、广东等地的产业集群蓬勃发展。

21世纪初，随着我国融入全球生产网络和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大量消费需求不断涌现，民营企业走上更加成熟的发展道路。首先，从外需来看，随着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关于进出口经营资格管理的有关规定》等颁布，在强劲外需的作用下，民营企业开始以加工贸易形式深度融入全球生产网络。沿海地区吸收大量外国直接投资，承接产业转移和外包订单，一大批劳动密集型民营企业深度参与国际分工，迅速崛起。一些民营企业从承接零部件订单发展为供应链龙头企业，并不断拓展业务范围。其次，从内需来看，出口扩张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显著加快了城镇化进程，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业等领域迅速发展，带动人民收入增加，中等收入群体崛起。伴随着城镇化，对汽车、住房等大型耐用消费品以及手机、电脑等消费类电子产品的需求迅速扩张，形成更加稳定的国内大规模消费市场。最后，无论是加工贸易业、汽车行业、房地产业、基础设施建设还是消费类电子产品的生产，都能够通过广泛的产业关联效应带动全产业链的生产扩张，极大地促进民营企业的发展。在这一过程中，民营企业的生产能力不断提高，经营逐步规模化，技术创新显著加快，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民营企业持续涌现。

二、正确认识当前民营企业发展存在的现实问题

民营企业发展遇到了一些困难和挑战。围绕为民营企业纾困解难，形成了主张着力扩大内需、改善营商环境、加强自主创新等观点。民营企业面临的主要矛盾是供给不适应需求，这些方案只有与转变生产方式协同发力，才能更好地支持民营企业发展。转变生产方式必须发展新质生产力，塑造民营企业新的竞争优势。

（一）民营企业发展面临的主要困境

第一，国际经济环境改变，全球经济增速放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抬头，民营企业外部环境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持续增加。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经济复苏乏力，国外需求不振，出口锐减使外向型民营企业以及为这些企业配套或处在产业链上的民营企业也受到拖累，导致周期性产能过剩并发展成为供给与需求不相适应的结构性产能过剩。研究表明，当前中国工业产能显著过剩的情况更多地集中在民营企业。此外，民营企业在中美贸易摩擦中受到更大影响。尽管一些大型民营企业凭借自身实力在美国技术封锁下不断突围，但还有广大中小民营企业从事传统外贸型代工生产。它们规模较小、产品同质化较强，依托低成本优势，缺乏先进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长期依赖接单生产，一旦国外企业撤掉订单，就无力应对。

第二，国内发展阶段发生转换，传统生产方式不再适应新市场环境，国内需求不足，民营企业生产经营困难。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传统大规模生产标准化产品的生产方式遇到瓶颈。从生产要素来看，人口老龄化加剧，劳动年龄人口总量下降，农业富余劳动力减少，同时环境承载能力已经达到或接近上限，难以继续承载粗放型的发展。从消费需求来看，中等收入群体收入水平提高使得消费结构发生变化，个性化、多样化消费渐成主流，但高端产品供给明显不足；同时，我国仍存在大量低收入群体，消费规模受到抑制。数据显示，2024年私营企业营业收入利润率仅为4.54％，私人控股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从2021年的14％下降到2023年的0.1％。在宽松货币环境下，民营企业从资本逐利和风险规避的目的出发，倾向于进行金融投资，可能导致资金脱实向虚。

第三，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快发展，民营企业内部呈现结构分化，大量企业陷入内卷式竞争。首先，数字化时代行业内竞争具有赢者通吃的特点，头部企业凭借技术积累、资金和人才优势，大规模投入研发创新，占据价值链高端。大量中小企业创新投入不足或效率不高，被锁定在低附加值环节，只能依靠低价格策略陷入内卷式竞争。这在平台经济等数据密集型领域表现得更为明显。其次，国内产业链体系也暴露出龙头企业利用自身垄断地位和控制力强迫产业链上其他供应商压低供货价格的现象。部分大型企业甚至长期拖欠应付账款以缓解自身压力，加剧了中小企业内卷式竞争。再次，随着平台经济全面深入发展，平台型企业对实体企业的控制力增强，日益形成垄断地位，不仅导致利润向非生产性平台集中，还由于平台过度低价竞争进一步压低中小民营企业利润。最后，这种内卷式竞争也蔓延到新能源汽车、光伏、锂电池等战略新兴产业，由于陷入依赖低价销售的同质化竞争，“增产不增收”问题突出。

（二）抓住民营企业当前困境的主要矛盾

学界和社会其他各界围绕为民营企业纾困解难、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提出了许多解决方案，包括着力扩大内需、改善营商环境、加强自主创新等。这些方案为民营企业发展提供了必要条件，但若要长期持续有效地发挥作用，归根到底要抓住主要矛盾及其主要方面。造成民营企业当前困境的主要矛盾在于供给不适应需求，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供给侧，即面对需求升级带来的市场环境的变化，民营企业目前采取的生产方式已经无法有效地生产满足社会需要的产品，亟须转变生产方式。因此，上述方案必须与转变生产方式协同发力，从而更好地支持民营企业发展。

首先，有效需求依靠高质量供给来创造，转变生产方式有助于持续释放内需潜力。内需主要包括有收入支撑的消费需求以及有合理回报的投资需求。大部分民营企业处于中下游行业，提振消费需求能够直接改善民营企业生产经营状况。同时，政府主导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等大型建设项目，能够拉动产业链上的民营企业投资。但是，“单纯依靠刺激内需难以解决产能过剩等结构性矛盾”。数据表明，尽管采取了一系列刺激措施，2024年居民消费水平增长率、最终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率分别下降到5％和44.5％。在消费低迷的情况下，民间资本依然不敢投资、不愿投资，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在2023年和2024年均出现负增长。居民收入在短期内没有明显提升是导致消费疲软的重要原因，2020年以来，我国居民收入平均增长率不到5％，不仅低于2013—2019年的7.05％，更低于2001—2012年的10.52％。在没有收入支撑的情况下，刺激消费要么依靠政府转移支付，要么依靠企业低价竞争，但这两种方式都不可持续。因此，需要转变企业生产方式，提升供给体系的质量，向市场提供适应需求变化的高质量产品和服务，实现供给创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动态平衡。

其次，优化营商环境能够激发民营企业投资兴业的活力，转变生产方式有助于将外部环境的支持力转化为企业真实的生产力。近年来，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连续出台了多项政策措施，大力优化营商环境。2018年，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到减轻企业税费负担、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等六项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举措，都属于改善营商环境的范畴。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外部环境有了很大提升。但营商环境为民营企业搭建的外部环境处于流通领域，其改善只能降低流通费用、缩短流通时间，不能直接为企业创造价值。生产创造价值，民营企业只有通过转变生产方式，“提高经营能力、管理水平……增强创新能力和核心竞争力”，才能真正发挥出营商环境激发市场活力、促进企业发展的重要作用。同时，高水平的企业和高质量的供给有助于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因此，转变生产方式能够推动形成企业高质量发展和营商环境持续优化的良性循环。

最后，自主创新发生在特定的生产组织内部，转变生产方式有助于更好地培育适应不稳定市场环境的持续性创新。当今世界，创新对社会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革进步具有强大引领作用，创新驱动发展是我们必须长期坚持的重要战略。大力支持提升民营企业科技创新能力对促进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有重要意义。但也要看到，创新过程需要长期持续的大规模投资并且具有不确定性，短期内无法形成可观的回报，无法解决广大中小民营企业当前的经营困难，还有可能进一步恶化企业盈利能力。因此，自主创新需要建构在生产方式转型的基础上，以优化生产组织方式强化持续创新的能力，使民营企业能够根据不断变化的市场进行持续性创新并推出适应性产品。

（三）民营企业转变生产方式的内在要求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组织生产面临的核心问题是私人劳动如何转化为社会劳动。生产者私人劳动的社会性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为具体的有用的劳动“为别人生产使用价值，即生产社会的使用价值”，满足一定社会需要；二是作为抽象劳动凝结为商品价值，使人们的劳动产品通过交换产生普遍联系。只有当商品转化为货币，产品价值得到实现，私人劳动“是总劳动的一部分”得到确证，才能反过来“满足生产者本人的多种需要”。但商品转化为货币、私人劳动转化为社会劳动的过程充满着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成功转化的必要条件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从使用价值生产来看，生产者私人劳动生产的产品必须在量和质上满足社会需要。二是从价值生产来看，市场依据的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价值量，因此，生产者的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只有达到社会正常生产条件下的平均水平，才能避免劳动的无效耗费。市场竞争存在不确定性，要想达到上述两个条件，必须在适当时机进行生产方式创新。

21世纪融入全球生产网络以来，我国民营企业的生产方式具有大规模生产的特征。大型民营企业更多选择垂直一体化的生产模式。这种生产方式将大量生产环节集中在企业内部以降低交易成本，基于生产运营、产品生产批次和产品设计的连续性，在大批量生产中实现最低生产成本，以获得价格优势。此外，数量众多的中小企业虽然不可能直接建立垂直一体化的大规模生产组织，但这些企业或是通过市场为大企业提供零部件或服务，或是结成专业化的产业集群，从事由大型外资贸易商和品牌商订单驱动的大规模生产。中小企业依赖低价逐底竞争，采取各种方式降低成本，追求短期经济效益，创新意识不足。因此，当国外需求下降导致的冲击来临时，首当其冲的是接单生产的中小企业。而随着国内需求结构改变，无论是大型民营企业还是中小企业，在没有改变生产方式的情况下，只能满足稳定的、大众化的、标准化的需求，在变动的市场中失去竞争优势，陷入低价格的内卷式竞争。

因此，要从根本上扭转民营企业困境，必须转变生产方式，发展新质生产力以形成新竞争优势。新质生产力涉及技术、生产要素、产业的创新发展，关系到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组合的优化提升，是整个生产系统的跃迁。其中，生产组织的变革是核心，只有在生产组织方式变革的基础上“才能组织劳动的分工和结合，才能使生产资料由于大规模积聚而得到节约，才能产生那些按其物质属性来说只适于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如机器体系等等，才能使巨大的自然力为生产服务，才能使生产过程转化为科学在工艺上的应用”。数字经济时代，技术进步速度不断加快，反过来引起需求的互动革命，使企业经营环境时刻处于动态变化之中，企业的竞争优势不再来源于规模，而是来源于速度和创新。企业面临的市场竞争演变为时间竞争，需要及时响应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通过持续改进生产方法和技术，向消费者提供新产品，将产品设计和产品转换时间降至最低。我国民营企业在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中，应利用数字化技术和平台，塑造新竞争优势，推进自身高质量发展。

三、以发展新质生产力推动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

推进民营企业高质量发展要从企业自身来破题，以新质生产力塑造民营企业新竞争优势。有条件的大型民营企业要通过革新生产组织，主导构建数字化生态系统。中小企业要专注“专精特新”发展，持续提高创新能力，实现专业化协作。人的因素决定了企业能否成功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注重培育企业家精神，积极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

（一）大型民营企业革新生产组织，主导构建数字化生态系统

新竞争环境要求大型民营企业变革生产组织，主动拥抱数字技术，向平台化、生态化转型，超越企业组织边界，主导构建以国内为主的数字化网络化开放生态系统。

首先，大型民营企业要通过组织瘦身改变传统的科层制组织，重点关注组织内部核心能力的培育。大规模生产方式中不同零部件或系统之间的嵌套关系是固定的，生产任务和技术是确定的，对专业技能需求较低，同类工作能够被划分在同一职能部门中，便于实现金字塔式的科层控制。这种组织方式深刻影响了我国民营企业。但科层制垂直化、等级制的特点延长了决策时间，管理部门之间缺少信息交流，决策部门和用户需求相距甚远，生产组织不能灵活地应对需求变动。大型民营企业需要以用户为中心，剥离非核心业务，消除冗余的中间层级，重视业务部门自组织与跨职能的团队合作，实现组织的扁平化。同时，加强组织形态的可扩展性和灵活性，使企业从“孤岛”真正转变为开放系统，随时同包括用户、协作企业在内的外部环境发生物质、信息的频繁交换，实现组织的网络化。这种灵活的组织方式允许大型民营企业重点培育三个方面的核心能力。一是搭建协同研发设计平台，不断提高集成创新能力。二是运用大数据、深度学习等技术采集分析用户需求及其动态变化，实现精准营销，不断增强需求捕捉和预测能力。三是建立供应链协同管理系统，打通设计、制造、营销、物流、售后等环节，不断提升供应链管理能力。

其次，大型民营企业要利用开放网络实现企业间能力互补，通过共享平台促进供应链企业价值共创。企业能力不仅来源于企业内部的组织和技术创新，更有赖于复杂、高效的供应链系统。传统的供应链模式是以企业为中心的上下游单一线性结构，各节点企业只是被动接受订单进行生产，不仅无法满足用户多样化的需求和体验，而且非核心企业容易被锁定在价值链低端。开放的供应链网络能够将单个企业的困境转化为区域集体企业共同成长的机会。对于核心的大型企业而言，在需求更加多样化和碎片化的环境下，单一企业难以满足消费者的全部需求，必须利用开放网络高效整合资源。大型企业在技术层面开放标准化接口、共享设计规则，有的节点企业专注于子系统和元件的创新，有的节点企业保证持续性的批量生产，企业间能力互补，以低成本提供多样化产品和服务。对于供应链上的节点企业而言，依托核心企业构建的开放创新平台、工业物联网等智能制造平台，实时共享生产数据、用户需求数据等，通过优化库存和交付效率、进行材料或工艺的改进、快速调整生产线技术创新等，实现价值共创。此外，不同所有制、不同领域的企业都能够在生态系统中实现跨界融合、资源共享、良性竞争和协同创新，塑造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更高水平的协同竞争格局。

最后，大型民营企业主导的数字化生态系统不仅包括供应链企业，还要将用户、研发组织、中介组织、公共部门等有机地纳入在内，形成利益共同体。第一，基于开放式创新社区平台，用户能够通过参与需求驱动的产品创新、定制化设计和生产、数据贡献与优化反馈等加入生态系统中。第二，企业与大学、科研院所等研发机构建立研究小组和合作网络，将基础研究和技术开发应用研究整合起来。第三，中介组织如非生产性平台、金融服务企业，与生产性企业建立战略联盟，有效地对接生产与消费，提供多元化服务和信贷融资，以降低流通时间和流通费用。第四，政府在企业培育新质生产力过程中要给予必要的政策支持。

（二）中小型民营企业打造“专精特新”，持续提高创新能力实现专业化协作

尽管中小型民营企业没有条件主导数字化生态系统，但它们是系统中的关键节点，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新的竞争环境下，中小企业往往难以单独直面动荡的终端需求市场，但可以聚焦于中间环节，参与子系统和元件的设计与生产，提供配套产品和服务。2011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十二五”中小企业成长规划》，明确指出我国中小企业转型升级和转变发展方式的重要途径是朝“专精特新”方向发展，同时要促进中小企业集聚发展，形成一批“小而优”“小而强”的企业，推动中小企业和大企业协调发展。

“专精特新”即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新颖化，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发展的核心在于持续提高创新能力，在特定的细分市场提供具有差异化优势的高端产品和服务。首先，创新能力成长于企业内部的生产过程之中。传统的外贸代工型中小企业往往依赖市场提供技术产品，人才、资金和能力的缺乏导致创新不足。实际上，与大企业相比，中小企业具有规模小、灵活性高、反映迅捷等特点，更容易建立扁平化的组织结构，市场适应性强、创新潜力大，应当专注于特定专业化能力，进行产品、流程、技术和组织的持续创新。其次，中小企业创新能力的培育离不开区域产业集群。创新是一个社会过程，需要从企业内部的封闭式创新走向打破企业边界的开放式创新，特别是利用组织间网络进行创新。2022年工业和信息化部《促进中小企业特色产业集群发展暂行办法》的出台，表明国家政策更加重视发展“专精特新”中小企业集群。最后，数字化生态系统与“专精特新”的中小企业相互促进、共同发展。一方面，数字化生态系统能够为中小企业提供开放创新平台和资金融通支持；另一方面，中小企业能够在产业链薄弱环节、核心技术和前沿领域打通堵点、补链强链，建立自身关键竞争优势的同时，推动整个生态系统演化成长。

现阶段对于我国广大中小企业而言，能够在动荡的市场环境中生存下来是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这就要求政府创造市场机会。乡村仍有大量待挖掘的投资空间和消费潜力，以“千万工程”经验为引领推进乡村人居环境建设，不仅能够在短期内化解过剩产能，还将在长期中创造生产和消费的物质框架，为促进“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成长和构建数字化生态系统打好基础。

（三）激发和培育企业家精神，积极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

人的因素是民营企业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传统的大规模生产方式下，直接生产过程中概念和执行的分离使得对一线工人的技能要求不断降低。分工明确的庞大管理部门保证了企业的正常运作，分摊了决策压力，对核心领导者的能力要求也有所降低。但发展新质生产力却十分依赖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和具有多方面知识与技能的员工。

“企业家创新活动是推动企业创新发展的关键”，激发和培育企业家精神具有重要意义。企业家是集成企业组织资源开展创新活动的领导力量。在当前生产方式亟须转型的阶段，企业家要敢于承担风险，“做创新发展的探索者、组织者、引领者，勇于推动生产组织创新、技术创新、市场创新，重视技术研发和人力资本投入，有效调动员工创造力，努力把企业打造成为强大的创新主体”。在动荡的市场竞争环境下，只有进行持续的创新，才能够赢得竞争优势，这意味着企业家精神将持续发挥作用。新生产方式下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也对企业家自身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企业家需要具备敏锐识别市场差异化需求的能力、对创新进行战略投资的能力以及整合和配置资源的能力，这要求企业家持续加强相关知识的学习。

除培育企业家精神外，还需要积极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建设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者大军”。无论是大型民营企业构建数字化生态系统，还是中小型民营企业专注“专精特新”发展，都依赖具有专业技能的知识型员工，需要发挥员工的主动性以对抗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员工不再是被动的指令接受者，而是动态的、适应性的个体，能够在个体互动中产生更高阶的自组织结构和涌现功能，应对各种复杂情况和问题，成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这就要求构建合作共赢的新型劳动关系，激励员工在供应、制造、设计、销售等环节进行持续性创新。

当前，我国经济正在转型升级的关键时刻，民营企业是促进经济转型发展的重要力量。国内外社会经济条件的改变与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加速演进，给民营企业带来了机遇和挑战。一方面，我国内需市场广阔，中等收入群体扩大孕育着大量消费升级需求，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蕴藏着十分可观的发展空间；另一方面，我国供应链体系完整，制造能力强大，人力资源丰富。民营企业应把握有利条件，勇担时代使命，推动生产方式转变，以新质生产力塑造新竞争优势，实现高质量发展，使中国在大国竞争中赢得战略主动，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作者：匡晓璐，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谢富胜，中国人民大学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总编辑，教授

本文转载自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5年第5期）。文章经授权发布，如需转载，请统一注明出处人大政治经济学论坛及作者